既然没有什么比暴政更加反对友善而宽大的上帝
必然地,暴君从不去爱,也从未被爱过。友情是一个神圣的名词,一个圣洁的事物,它只存在于好人之间。它诞生于相互尊重,由忠诚维系,而非利益。让人相信朋友的,是知晓对方的纯真。其保证是他的好本性、忠诚、坚定。在有暴行、卑劣、不公的地方是不会有友情的。当恶人聚在一起时,他们之间是一场阴谋而不是一个团体。他们互不相爱,但互相惧怕,他们不是朋友,而是共犯。即便不是如此,也难以在暴君身上找到一种可靠的爱,因为他身处所有人之上,没有人和他平起平坐,他已经超出了友情的界限。友情在平等中开花,它的发展始终是平等的,从来都不能跛行。这就是为什么,正像人们所说,小偷分赃时是有一种诚意的,因为他们的身份都是相同的,都是同伴。如果他们互不相爱,至少也会互相惧怕。他们不想在分裂中削减自己的力量。但暴君的宠臣从来都不能信任他,因为是他们自己告诉他去做一切,没有任何一个权力和义务能约束他,他习惯了只以自己的意愿为理由,他没有对手,他是所有人的主人。虽然有这么多典型的例子,知道危险迫在眉睫,却没有人想从这些悲惨中吸取教训,而那么多人又依然这么乐意接近暴君,难道不可悲吗?在他们中间竟然找不到一个人能明智又勇敢地对他们说,就像寓言里狐狸对装病的狮子所说:我乐意去您的洞穴看望您;但我看到有很多动物进去的足迹;而出来的,我一个都没看到。;这些悲惨的人看到暴君的宝藏闪烁着;他们惊讶万分,艳羡那华丽的光辉;被这光芒诱惑着,他们去靠近,没有察觉跳进了一团定会吞噬自己的火焰。于是,寓言中没有耐心的森林之神,看见普罗米修斯夺来的火团闪闪发光,觉得它太美了,就去亲吻它,被烧死了。于是,飞蛾希望享受某种快乐,就扑到火里,因为见它闪闪发光,但很快就体验到,正如卢卡努斯[112]所说,它也有燃烧的能力。不过,让我们再假设这些宠儿逃脱了自己服侍之人的双手,他们也从来逃脱不掉国王继承人的双手。如果继承人是好的,就必然会惩罚他们、让他们服从于理智;如果他和他们的旧主一样坏,就不会没有自己的宠儿,通常,这些人不满足于获得他们的地位,最为经常的,是夺去他们的财富和生命。那么是否可能有某个人,面对这种危难又保障极少,愿意接受如此不幸的位置、愿意在忍受众多苦难中服侍一个这么危险的主人?多大的痛苦,多大的牺牲啊,伟大的上帝!日日夜夜忙忙碌碌地讨好一个人,却比世上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相信他。总是让眼睛去监视、让耳朵去监听,为了留心哪里会发生变动、为了发现圈套、为了试探对手的阴谋、为了猜测谁是叛徒。朝每个人都微笑但是不相信任何人,没有公开的敌人也没有可靠的朋友,总是在心已冰冻时展现一张笑脸;不能高兴,不敢伤心!想想这莫大的辛劳给他们回馈了什么,看看他们对自己的痛苦和不幸生活所能期待的福祉,真是有趣:人民不去指责暴君让自己遭受不幸,却偏偏指责管理他们的人。对于这些人,各人民,各民族,农民、百姓,谁都知道他们的名字、数落他们的罪行;他们在这些人身上聚集了上千个侮辱、上千个辱骂、上千个咒骂。所有祷告、所有诅咒都是冲着他们的。所有不幸、所有瘟疫、所有饥饿都是拜他们所赐;而有时人们假装向他们致敬,却在内心深处诅咒他们,觉得他们比野兽还要恐怖。这就是他们用自己的服侍而获得的荣誉、名声,如果每个人都能得到他们身上的一部分,他们也不会满足,也不会减轻一半痛苦。甚至在死后,他们的后人也会不停地干下去,直到这些吃人者的名字在上千支羽毛笔的墨汁下变黑,直到他们的名誉被撕碎在上千本书中。可以说,甚至他们的骨骸也会被后人在污泥中拖拽,像是为了在罪恶一生的完结之后继续惩罚他们。学习吧;学习去行善。抬起双眼望向天空,为了我们的光荣,为了对美德的爱恋,更是为了万能上帝的光荣和对他的爱,他是我们行动的忠实见证者,也是我们过错的审判者。对于我,我认为(我想自己没有弄错),既然没有什么比暴政更加反对友善而宽大的上帝,那么他就在那儿,特意给暴君及其同谋存留了某些特别的刑罚。注释[1]范可,本科就读于厦门大学,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人类学博士。现任南京大学社会学院教授,社会学院人类学研究所所长,南京大学&约翰斯·霍普金斯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人类学教授。长年致力于族群性、认同政治和全球化等方面研究,著有《他我之间:人类学视野里的异;与同;》《在野的全球化流动、信任与认同》等专著,并发表中英文论文数十篇。[2]波兰尼,《社会、经济和哲学:波兰尼文选》,北京:商务印书馆(2006),第98页。[3]Max Weber, On Charisma and Institution Building, Selected papers, edited an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S.N.Eisenstadt. Chicago and London: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(1968): 46.[4]参见:Anthony D.Smith, The Ethnic Origins of Nations. Oxford and Cambridge, USA: Blackwell(1986).[5]参见:Jared Diamond, Guns, Germs, and Steel: 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y. New York and London: W.W.Norton & Company (1999